视点 | 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之法律探析

根据上述公司法的修改演变，公司法对于股东出资形式的规定由1993年的列举式，即“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实物、工业产权、非专利技术、土地使用权作价出资”，修订为“可以用货币，或可以用货币估价并可以依法转让的非货币财产作价出资，法律、行政法规规定不得作为出资的财产除外”，并列举了实物、知识产权、土地使用权为可出资的非货币资产。但公司法始终未就能否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作出明确规定。

2012年1月1日实施的《公司债权转股权登记管理办法》首次明确了债权可作为股东出资方式之一，即债权转股权，但并未涉及是否允许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2014年3月1日实施的《公司注册资本登记管理规定（2014）》废止了上述《公司债权转股权登记管理办法》，删除了转为公司股权的债权应符合情形中关于“公司经营中债权人与公司之间产生的合同之债转为公司股权”的规定。2022年3月1日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市场主体登记管理条例实施细则》（以下简称“《登记管理实施细则》”）废止了《公司注册资本登记管理规定（2014）》，虽依旧未明确能否以“对第三人债权”对公司出资，但将原关于以债权出资的规定修改为“以境内公司债权出资的，应当权属清楚、权能完整，依法可以评估、转让，符合公司章程规定”，未禁止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

（一）李香材与长春市正达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长春建设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股东出资纠纷再审案——（2020）吉民申694号

吉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判观点：1993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二十四条第一款规定：“股东可以用货币出资，也可以用实物、工业产权、非专利技术、土地使用权作价出资。对作为出资的实物、工业产权、非专利技术或者土地使用权，必须进行评估作价，核实财产，不得高估或者低估作价。土地使用权的评估作价，按照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办理。”前述法律并未限制股东以债权出资，并且债权具有实际价值，根据长春市人大办公厅2011年5月18日出具的《证明》和吉洋公司2011年1月30日出具的《情况说明》及相关转账票据，涉案的债权出资已经由长春市人大办公厅和长春市工业管理干部学校分别偿还到位。

（二）陈秀华与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合同纠纷再审案——（2019）京民申4656号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裁判观点：根据在案证据，可以认定《转款协议》《投资联营合同》的签订实质是神华公司以其对凤宸公司及其西宁分公司的债权作为取得百吉金国公司的股权而支付的对价款，1260.36万元债权的性质本质上是股权出资的一种特殊方式。债务人凤宸公司将被执行标的财产擅自出售致使执行案件无法执行，导致宁夏煤业公司通过实现债权方式履行出资义务已事实上无法履行，宁夏煤业公司应当按照《备忘录》的约定继续支付剩余价款，并赔偿因违约行为而未及时付款产生的利息损失。宁夏煤业公司在2001年10月25日签订《转款协议》时即应履行出资义务，故利息应从宁夏煤业公司应当履行支付股权对价款义务之日起计算。

（三）杨雪青与仪征振通铜业有限公司、朱涌、谢建新、仪征市月塘镇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买卖合同纠纷上诉案——(2011)苏商终字第0156号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判观点：我国法律并未明确禁止股东以对第三人的债权作为出资，原审判决认为我国相关法律否定股东以其对第三人享有的债权作为出资的效力，该裁判理由缺乏法律依据，本院予以纠正。但如前所述，杨雪青、朱涌、谢建新等人作为出资的原振通材料厂净资产中的499万元债权，实际系对振通材料厂出资的抽逃形成，且债务人台州聚光公司收款后几天内即被注销，亦无其他证据表明该债权已经得到实现或将来能够得到实现，故原审判决认为杨雪青、朱涌、谢建新以该债权作为出资存在重大瑕疵，在未弥补该瑕疵的情况下应承担相应补充赔偿责任，该观点及据此作出的相应裁判是正确的。出资人在合理期间内有效弥补出资瑕疵的，应当认定其已履行了出资义务，故如振通材料厂会计账册记载的对台州聚光公司的499万元债权已经实现，杨雪青、朱涌、谢建新则无需就该499万元承担相应的补充赔偿责任，但从本案查明的事实看，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振通材料厂对台州聚光公司的499万元债权已经实现，因此，原审判决杨雪青、朱涌、谢建新承担相应补充赔偿责任是正确的。

出资人应对用以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享有直接的权利基础，即通过特定法律关系形成的“对第三人债权”权利应当归属出资人所有。同时，用以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应当不存在其他权利负担或权利瑕疵，债权人应当已履行能够行使债权权利对应的全部义务，债权人有权向债务人行使权利，债务人不存在其他抗辩事由。

用以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应当具备资产价值且该债权应是可处分、可流通的，可通过评估确定相应价值。根据《民法典》第五百四十五条之规定，除了根据债权性质、当事人约定或法律规定不得转让的债权以外，其余债权均可转让。此外，用以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应当具备可转让性，根据债权性质、法律规定不属于不得转让的债权，且出资人与债务人、其他利害关系人之间应当不存在限制或禁止债权转让的相关约定。

根据《登记管理实施细则》第十三条之规定，依法以境内公司债权出资的，应当符合公司章程规定。因此，标的公司章程就公司股东的出资应当未限制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否则出资人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将违反标的公司章程的相关规定。

《登记管理实施细则》第十三条将关于以债权出资的范围，限定于“境内公司债权”，因此出资人选择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时，建议选择“第三人”（即债务人）为境内公司的债权。

现行《公司法》、《登记管理实施细则》均未排除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的操作模式，但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的情形仅较多出现于SPV公司，在经营性实体公司中寥寥无几。鉴于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依赖于第三人的偿债能力、偿债意愿等因素，作为债务人的第三人独立于出资人及标的公司，债权能否回收以及回收金额存在极大不确定性。此外，出资人“对第三人债权”的实现可能需通过诉讼或仲裁及执行程序，债权回收期间、债权回收成本也存在不确定性。若第三人就债权存在异议、抗辩或抵销主张，可能影响债权能否成功回收及回收债权的最终价值。

《公司法》第二十八条规定：“股东应当按期足额缴纳公司章程中规定的各自所认缴的出资额。股东以货币出资的，应当将货币出资足额存入有限责任公司在银行开设的账户；以非货币财产出资的，应当依法办理其财产权的转移手续。股东不按照前款规定缴纳出资的，除应当向公司足额缴纳外，还应当向已按期足额缴纳出资的股东承担违约责任”；第八十三条第二款规定：“发起人不依照前款规定缴纳出资的，应当按照发起人协议承担违约责任。”《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若干问题的规定（三）》（以下简称《公司法解释三》）第九条规定：“非货币财产出资，未依法评估作价，公司、其他股东或者公司债权人请求认定出资人未履行出资义务的，人民法院应当委托具有合法资格的评估机构对该财产评估作价。评估确定的价额显著低于公司章程所定价额的，人民法院应当认定出资人未依法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第十三条第二款规定：“公司债权人请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的股东在未出资本息范围内对公司债务不能清偿的部分承担补充赔偿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的股东已经承担上述责任，其他债权人提出相同请求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第十五条规定：“出资人以符合法定条件的非货币财产出资后，因市场变化或者其他客观因素导致出资财产贬值，公司、其他股东或者公司债权人请求该出资人承担补足出资责任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是，当事人另有约定的除外。”

根据上述规定及司法案例，待公司成立或出资交割后即发现用以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财产实际价额显著低于公司章程所定出资价额的，交付该出资的股东存在需补足其出资差额并向已按期足额缴纳出资的股东承担违约责任的风险，以及在未出资本息范围内对公司债务不能清偿的部分承担补充赔偿责任的风险。若股东以真实合法的“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后，因市场变化或者其他客观因素导致出资财产贬值，公司、其他股东或者公司债权人请求该股东承担补足出资责任，若各方主体另行约定责任承担方式的，则存在股东依据约定承担相应责任的风险。

1、确定债权满足作为出资标的的条件。

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应当确认相关债权满足作为出资标的的条件，注意核查债权形成的有关资料，包括但不限于债权形成的合同、往来款项支付凭证、生效裁判文书、标的公司章程等文件，以便判断用于出资的“对第三人债权”是否满足相关规定。 

2、对出资债权履行评估程序

根据《公司法》第二十七条第二款的规定，“对作为出资的非货币财产应当评估作价，核实财产，不得高估或者低估作价。法律、行政法规对评估作价有规定的，从其规定”。根据《公司法解释三》第九条的规定，“非货币财产出资，未依法评估作价，公司、其他股东或者公司债权人请求认定出资人未履行出资义务的，人民法院应当委托具有合法资格的评估机构对该财产评估作价。评估确定的价额显著低于公司章程所定价额的，人民法院应当认定出资人未依法全面履行出资义务”。

对于评估是否属于非货币财产出资的前置程序，实践中存在不同的理解。根据（2013）民申字第2479号判决书，最高法对《公司法解释三》第九条的具体理解为，“股东以非货币出资的，依法评估作价不是其履行出资义务的前提条件；只有当公司、其他股东或者公司的债权人向法院主张以非货币出资的股东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时，法院才会启动评估作价程序。本案中美力高科技公司和向化良在公司章程中对涉案土地的使用权协商价格是1500万元，只要办理了土地使用权过户手续，就应当视为美力高科技公司全面履行了出资义务。”但为保障公司、股东、公司债权人等各方利益，股东以作为非货币财产的“对第三人债权”出资时，在经核实债权系真实、合法、有效、可转让的情况下，仍然建议履行相应的评估程序，将该债权评估作价。

 3、依法办理财产权转移手续。

根据《公司法》第二十八条第一款的规定，股东以非货币财产出资的，应当依法办理其财产权的转移手续。因此，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的，应当由出资人将真实的债权合法转移至标的公司，依法办理其财产权的转移手续。出资人应与标的公司、债务人共同签署相关《债权转让协议》，出资人还应当与标的公司签署《增资协议》等文件，并在协议中明确债权的产生原因及时间、债权数额、债务人情况、债权履行情况、债务人对债权情况的确认、拟转为出资的债权数额及作价方式、争议解决及违约责任等。

4、履行相应的决议或审批程序。

根据《公司法》第三十七条的规定，“股东会行使对公司增加或者减少注册资本作出决议的职权”，故对于债权人通过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方式增资入股的，标的公司还需召开股东会就增资事项形成决议。

5、劣后选择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

鉴于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存在诸多不可控因素，若该“对第三人债权”属于优质且可到期变现的债权，可考虑出资人先行认缴、并待收回债权后直接以货币履行出资义务；若该“对第三人债权”属于非优质或不可按期变现的债权，应就债权价值实现的预期风险与或然成本提前统筹安排。因此建议劣后选择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如选择以“对第三人债权”出资，则交易各方主体可同时通过价格承诺、设置担保措施等形式保障公平交易及各方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