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片担保法律制度研究（之一）

除上述法律文件之外，在好莱坞影片制作过程中，影片的相关方之间通常还存在其他相关法律文件，如制片方与国内发行方[8]之间签署的发行协议、制片方与银行等金融机构之间签署的贷款协议等。

2. 完片担保的主要法律文件

在上述法律文件中，最重要的两个法律文件为：担保公司与制片方之间签署的完片合同（Completion Agreement）以及担保公司与投资方之间签署的完片保函（Completion Guaranty / Completion Guarantee Agreement）。

(1) 完片合同、完片保函和版权质押合同

在完片担保中，最核心的法律关系为担保公司和投资方之间的担保法律关系。为此，在完片保函中，担保公司向投资方承担影片能够按时、按预算制作完成并交付发行方的担保义务；若影片未能按预算制作完成，即出现超支，则担保公司应根据完片保函和完片合同等法律文件约定，提供超支部分的资金以继续完成影片制作，或者放弃影片并向投资方返还投资款。

完片合同和完片保函的签署主体尽管不完全相同，但两者之间存在紧密的关联性。尽管完片合同的直接签约主体为担保公司和制片方，不包括投资方，但完片合同中通常会约定担保公司应向投资方出具完片保函，并通过援引的方式将完片保函的内容整体纳入完片合同之中。[9]完片合同主要实现两个目的：第一，制片方承诺并保证，其将按照其提供给担保公司的剧本、预算及拍摄计划等文件完成影片制作并交付给发行方；第二，若发生不利情形且担保公司有合理理由认为影片可能无法按时、按预算完成，则担保公司有权接管影片制作并自行完片，或者担保公司决定弃片，并赔偿投资方的投资款。

通常情形下，即使影片因超支无法按时完成，担保公司仍会坚持完成影片制作，因为完片的成本通常要低于弃片（并返还投资方的投资款）的成本。为此，担保公司通常会根据完片合同约定，向制片方支付超支部分费用。针对担保公司支付的这部分超支费用，担保公司可通过影片的成功发行回收，其回收的顺序为，所有投资方回收其投资之后，以及制片方和演职人员分配净利润之前，即相对于制片方和演职人员享有优先受偿权。[10]除此之外，担保公司通常不参与影片的其他任何利润分配。

担保公司为了降低自身的担保风险，通常会要求制片方将其对影片所享有的版权质押给担保公司作为反担保。

(2) 导演承诺书

导演承诺书的主要内容为，导演承诺其将按照经担保公司同意的剧本进行影片拍摄，并遵守经担保公司同意的制作预算和拍摄计划。导演承诺书通常还会约定，在特定情形下，担保公司有权更换导演或者导演可能被剥夺对影片的剪辑权。例如，当影片制作超预算达到一定金额或者影片拍摄进度迟延达到一定期限之时。

(3) 多方合同和转让通知书

多方合同通常由担保公司、投资方、制片方和发行方签署。转让通知书通常由担保公司、投资方、制片方分别与每一家海外发行方签署，即每一家发行方签署一份转让通知书。[11]多方合同和转让通知书共同的主要目的之一为，确保担保公司、投资方、制片方及发行方各自分别在不同法律文件项下的权利和义务是相互一致的，不存在冲突；若出现不一致，则以多方合同或转让通知书项下的约定为准。同时，投资方、制片方和担保公司通过这些法律文件，确保发行方接受影片交付并向制片方支付发行许可费的唯一条件为，制片方完成影片向发行方的及时交付，而不得附带任何其他条件。[12]

三、完片担保的操作流程

完片担保的一般操作流程如下：

1. 制片方申请

制片方向担保公司申请提供完片保函，须按担保公司的要求提供影视项目相关资料。通常，担保公司会先要求制片方提供资金证明（Proof of Funds），包括投资方的基本信息及拟投资的金额。若虽有投资方，但投资方对影片进行投资是附条件的（如投资方要求在主要演员确定之后或完成影片版权预售之后才投资），则担保公司通常会认为此时影片制作的投资款尚未真正落实，担保公司介入项目提供完片保函的时机尚不成熟，在此情形下担保公司通常会等到前述条件满足之后再介入。从担保公司的角度，担保公司视其介入项目提供完片保函为影片融资的最后一环。[13]若担保公司确认制片方的资金证明无问题，则会向制片方继续索要其他项目材料，如剧本、制作预算、拍摄计划、后期制作日程及现金流计划等。

2.  担保公司审核

担保公司收到前述项目材料之后，会组织其内部的影片制作团队对该等影片制作要素材料进行审核分析，以确定影片制作所需的资金、人员及时间等要素是否充足。若担保公司对该等影片制作要素有疑问，会向制片方仔细询问，以确保影片能够按时、按预算制作完成并交付。除此之外，担保公司通常会很看重制片人和导演的过往经验及声誉（如之前是否存在丑闻或劣迹行为等），并会要求拥有对制片人和导演的审批权利。另外，担保公司还会审阅和评估制片方在其签署的融资、制作、发行等相关协议项下享有或负有哪些法律权利和义务。从一定程度上讲，担保公司在该阶段开展的审核工作类似于律师的尽职调查，以确保其担保的影片符合其风控要求。

3. 签署法律文件

经审核评估后，若担保公司认为影片制作要素充足、风险可控，则会同意出具完片保函，并与投资方、制片方、发行方及导演等相关方签署各项法律文件，收取担保费用。

4. 担保公司监管影片制作

担保公司出具完片保函并签署相关法律文件之后，会指派一位人员驻场监管影片的制作，包括审阅制片方的制片报告、监督拍摄进度及资金使用状况，动态跟踪影片的制作流程。通常情况下，担保公司的指派人员会一直驻场，观察影片的全部制作过程（包括详细记录每天完成的镜头、场景拍摄等情况），预测和评估拍摄是否可能存在延期以及预算是否可能存在超支等风险，并将任何可能影响影片按时、按预算完成并交付的问题及时汇报给担保公司，同时形成解决问题的基本方案。若担保公司发现拍摄进度或预算将不可避免地大幅偏离原计划，则其会与导演、制片主任（Unit Production Manager）、制片会计等核心人员紧密沟通，商定新的拍摄方案，以尽可能保证影片仍能按时、按预算制作完成并交付发行方。在极少数情况下，担保公司甚至会要求更换导演、摄影师、制片会计等重要人员。若经协商仍无法避免超支情形发生的，则担保公司将按照合同约定支付超支费用。

5. 影片交付或承担担保责任

影片制作（包括后期制作）完成并及时交付至发行方后，担保公司的担保义务即履行完毕。易言之，担保公司的担保义务始于出具完片保函，终于影片交付发行方。

如前所述，若出现超支情形，则担保公司可能会接管影片制作。此时，根据完片合同和转移通知书等文件约定，原制片方将退出项目，由担保公司全盘接管。担保公司接管之后，会根据之前对影片拍摄的评估情况，迅速对演职人员进行调整。实践中，担保公司真正接管影片制作的情形很少，因为担保公司在前期尽职调查中已对影片进行了充分的风险评估，对风险较大的项目进行了过滤。另一种情形是，在影片确定无法按时、按预算完成制作并交付发行方时，担保公司可以选择弃片。此时，担保公司应按照合同约定向投资方赔偿投资方至此已投入影片的所有投资款。作为交换，投资方也会将其享有的所有权利转让给担保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导致影片无法按时、按预算完成并交付的情形很多，担保公司并非就所有情形均承担担保责任。针对因部分特殊情形导致影片无法按时、按预算完成制作并交付的，担保公司可以不承担责任。除非合同另有约定，前述特殊情形通常包括：版权链（Chain of Title）瑕疵、不可抗力（如自然灾害、战争、军事行动、恐怖活动等）、制片方的错误与疏忽（Errors and Omissions）、发行方破产或违约、劳资纠纷等。针对该等特殊情形，担保公司通常会在前期审核项目时，与提供影视制作保险（见后文）的保险公司就该等情形下的责任承担事宜进行商定。此外，担保公司仅担保影片的完成与交付，并不担保影片本身的艺术质量或影片分级。[14]

此外，如前所述，担保公司在出具完片保函之前通常会要求投资方已落实其对影片的投资，即担保公司承担担保责任通常会要求设定一些前提条件。该等前提条件一般包括：第一，投资方的投资已全部落实；第二，担保公司收到担保费用；第三，与影片制作相关的重要事项须经其事先同意，包括与影片制作相关的核心文件的签署、主要拍摄期（Principal Photography）的开始、主要影视制作保险的投保以及须将担保公司列为该等保险的附属被保险人（Additional Insured）。[15]

四、完片担保与普通保险的区别

尽管完片担保看似与普通保险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完片担保与普通保险的区别也很明显。完片担保至少在下述方面与普通保险存在明显区别：

1. 目的与功能不同

在普通保险中，保险公司主要针对保险合同约定的可能发生的事件及该事件可能造成的人身或财产损失，承担保险责任并支付保险赔偿金。为此，普通保险承保的风险类型很多，包括寿险、意外险、财产险和责任险等。

然而，完片担保所担保的风险很单一，仅限于影片的按时、按预算完成并交付发行方。完片担保的主要功能与目的在于，担保公司通过向投资方担保影片能够按时、按预算完成并交付发行的方式降低投资方投资电影的风险，以利于制片方获得融资。除此之外，完片担保不同于普通保险的另一大特点在于，担保公司还为制片方提供监督影片制作的专业服务。事实上，不少制片方采用完片担保服务正是看重担保公司在制片方面的丰富经验以及担保公司能够提供的专业制片支持。从一定程度上讲，担保公司是影片制作的“专业顾问”（尤其针对制片经验较少的制片方而言），其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其对影片制作的“专业护航”方面。

2. 承保方的参与程度不同

就参与程度而言，普通保险的保险公司远不及完片担保的担保公司。

在完片担保关系中，由于担保公司的主要责任为保证影片能够按时、按预算制作完成并交付给发行方，为此担保公司会要求制片方提供大量详细的影片相关材料（包括剧本、预算、拍摄计划等影片最核心的保密信息），并通过对该等信息的分析与评估决定是否提供完片保函。如前所述，担保公司会指派代表驻场监督影片的整体制作流程，跟踪拍摄进度，监督资金使用情况，并及时与制片方人员进行密切沟通，以保证影片拍摄进度、资金使用符合既定的拍摄计划和预算。而且，在特定情形下，担保公司还可能全盘接管影片制作。可见，担保公司对项目的参与是“沉浸式”的深度参与。

普通保险的保险公司在签署完保险合同等相关法律文件之后，通常不会进一步深入参与到保险标的中去，除非发生保险事故需进行理赔，才会介入调查核实。另外，针对项目调查，尽管普通保险的保险公司也会对投保人和保险标的进行投保前的调查，但该调查大多限于基本情况核实，采取的方式也大多是问卷访谈等常规方式，远不如完片担保中的担保公司对项目的深入调查与介入。而且，担保公司是其承保标的（影片）行业的专业机构，担保公司甚至比申请担保方（制片方）还要专业，而保险公司通常对其承保标的未必有投保人专业。正因为如此，完片担保中的担保公司更多是通过其自身对承保标的行业的专业知识与经验来控制其承保风险，而普通保险的保险公司控制自身风险的措施更多依赖于保险合同的约定，如通过设置免责、违约责任等条款对冲因投保人陈述不实等风险。

3. 结果不同

在普通保险情形下，当出现保险事故时，保险公司经调查核实，若保险事故属于承保范围，则将按照保险合同约定进行理赔，反之则无需理赔。而在完片担保情形下，可能出现的情况有：第一，当制片方严格按照既定拍摄计划和预算完成影片制作并交付发行方时，担保公司的担保责任即自然解除；第二，若出现影片预算超支或拍摄严重迟延等情形，担保公司须按合同约定支付超支费用，协助制片方完成制片或者自行接管影片直至完片；第三，若担保公司选择弃片，则其应向投资方返还投资款。

值得一提的是，在好莱坞，完片担保制度与好莱坞成熟的影视制作保险体系相辅相成。通常，担保公司会在完片合同中要求制片方投保影视制作保险，并将其作为担保公司提供完片保函的前提条件。前述影视制作保险包括但不限于：错误与疏忽险（Errors and Omissions Insurance）、综合责任险（Comprehensive Liability Insurance）、演职人员险（Cast Insurance）、影片底片险（Negative Insurance）、瑕疵材料、摄影及冲印险（Faulty Stock, Camera and Processing）、道具、布景及戏装险（Props, Sets and Wardrobe Insurance）及员工赔偿险（Worker's Compensation Insurance）等。从某种意义上说，好莱坞完善的影视制作保险体系是完片担保制度得以发展壮大的基础，两者共同构成了好莱坞电影工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注释：

[1] 国内曾有公司尝试过类似的完片担保服务，但截至目前尚无有实力且规范的完片担保公司。目前，境外的完片担保机构已进入中国。例如，全球最大的完片担保公司美国电影金融公司（Film Finances, Inc.）已于2014年在上海自贸区设立了独资公司上海费凡斯文化传媒咨询有限公司。目前，国产影片使用完片担保的还比较少，基本只有中外合拍片使用，纯国产片很少使用。鉴于此，本文主要从好莱坞电影行业的视角对完片担保制度进行介绍与分析，供国内电影行业参考。

[2] 参见：.filmfinances/about（2020年1月19日最后访问）。

[3] 通常为影片制作预算的2%～5%左右，具体视影片情形有所差异。

[4] 值得注意的是，完片担保只担保影片能够按时、按预算完成制作并交付给发行方，并不担保影片的发行环节。

[5] 参见：宋海燕，《娱乐法（第二版）》，商务印书馆2018年5月版，第288页。

[6] 在好莱坞，尽管大型制片厂（studios）有时也会使用完片担保服务，但完片担保服务更多运用于非大型制片厂制作的电影，即独立制作的电影（independent films）。因为大型制片厂自身财力雄厚，通常不需要通过融资筹措制片预算，而完片担保服务的主要功能是协助制片方融资，故大型制片方对完片担保服务的需求并不强。相反，独立制片公司由于不具备强大资金实力，通常需通过向银行、基金等渠道融资的方式来筹集资金，所以更需要完片担保服务。

[7] 视具体情形，此处的发行方可能指代影片的“国内发行方（Domestic Distributor）”或“国际销售公司（International Sales Company）”。

[8] 在好莱坞娱乐法语境下，国内发行方（Domestic Distributor）中的“国内”（Domestic）通常指北美地区，即美国和加拿大。

[9] 例如，美国电影金融公司（Film Finances, Inc.）的《完片合同》范本第6条规定：“Agreement of the Parties: In consideration of the Producer's representations set forth above, and of the Producer's warranties and agreements hereunder, and subject to the payment by the Producer to the Guarantor of the referenced Guarantor's Fee of $ [  ], Guarantor shall issue its Completion Guaranty to the Financier, in form mutually approved by the Guarantor and the Financier, and upon the terms and conditions set forth in the Guarantor's Standard Terms attached hereto and made a part of this agreement by this reference. By executing this Completion Agreement, the parties hereto agree that they will, respectively, fully perform their respective obligations and agreements under this Completion Agreement, and under the agreements which are ancillary hereto.” 

参见：.filmfinances/services/sample-documents（2020年1月19日最后访问）。

[10] Jason E. Squire, The Movie Business Book (4th Edition), page 200.

[11] Jason E. Squire, The Movie Business Book (4th Edition), page 203.

[12] Jason E. Squire, The Movie Business Book (4th Edition), page 205.

[13] Jason E. Squire, The Movie Business Book (4th Edition), page 201.

[14] Schuyler M. Moore, The Biz (4th Edition), page 85-86.

[15] Schuyler M. Moore, The Biz (4th Edition), page 86.